1932年,北卡罗来纳州索尔兹伯里小镇的夏夜,6岁的朱利安·罗伯逊趴在姑姑家的地板上,盯着报纸股票版面上跳动的数字。这位退役军官的儿子对棒球和橄榄球兴趣寥寥,却对数字背后的财富游戏产生了近乎直觉的敏感。“或许存够钱就能买股票了!”他攥着姑姑给的零花钱,将这句话刻进了人生剧本的第一页。
三十年后,这个南方男孩的“直觉”演变成了华尔街的惊雷。1980年5月,罗伯逊与合伙人索普·麦肯齐以880万美元的资本成立了老虎基金管理公司。起初,这只是一只专注于“全球性投资”的小基金,但很快它就展现出了非凡的增长潜力。罗伯逊以其精准的选股能力迅速在市场上崭露头角,吸引了众多投资者的关注。第一年,当标普500指数上涨29%时,老虎基金以55%的回报率撕开了传奇的序幕。
伯逊的投资哲学充满矛盾的美感。他自称“价值投资的苦行僧”,要求团队对每家公司进行地毯式调研,甚至要求分析师“去工厂数厕所隔间以验证财报真实性”。但在全球市场的惊涛骇浪中,他又化身冷血的宏观交易者。1992年9月16日“黑色星期三”,他押上全部筹码与索罗斯联手狙击英镑。当英国央行宣布退出欧洲汇率机制时,老虎基金单日收割10亿美元,交易员们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尖叫道:“老虎吃人了!”
这种双重人格在1997年达到巅峰。当东南亚国家沉浸在“亚洲奇迹”的泡沫中时,罗伯逊的团队发现泰国的外汇储备仅够支撑三个月债务。他果断做空泰铢,在泰国央行耗尽300亿美元外汇储备的绝望时刻,老虎基金的账户涌入7亿美元利润。一位前员工回忆:“朱利安盯着曼谷街头的抗议画面,像观看自己导演的戏剧。”
到了1998年,老虎基金的总资产已经增长至210亿美元,这期间扣除所有费用后的年化收益率达到了惊人的31.7%。罗伯逊的成功不仅在于他对市场的深刻理解,还在于他敢于做出大胆的投资决策。例如,在柏林墙倒塌后,他准确地预测到德国股市将进入牛市,并果断重仓买入,赚取了丰厚的回报。
命运的转折往往始于过度自信。1998年10月,当日元兑美元跌至147:1的历史低点时,罗伯逊在晨会上拍板:“日本人救不了他们的货币,150才是终点。”老虎基金将65亿美元押注日元贬值,这相当于当时基金净值的四分之一。但日本央行突然联合美联储干预汇市,日元在两个月内暴涨至115。交易室里,红色数字如鲜血般蔓延,单日20亿美元的亏损让空气凝固。一位风控主管颤抖着说:“我们正在被自己的贪婪吞噬。”
这场灾难暴露了罗伯逊的致命弱点:他擅长发现价值洼地,却低估了国家机器的力量;他能在企业财报中嗅出铜臭味,却读不懂政治家的底牌。更糟糕的是,当1999年科技股狂潮席卷华尔街时,这位“价值原教旨主义者”拒绝触碰市盈率300倍的互联网公司,转而重仓美国航空、废料管理等传统行业。结果,纳斯达克指数一年飙升85%,他的持仓却暴跌40%。投资者用脚投票,77亿美元资金疯狂出逃。
2000年3月30日,68岁的罗伯逊宣布清盘老虎基金。曾经管理230亿美元的巨兽,此刻只剩65亿美元残躯。在告别信中他写道:“市场在奖励那些不懂利润为何物的公司,这种游戏不适合真正的投资者。”颇具讽刺意味的是,就在他关闭基金两周后,科技股泡沫轰然破裂。历史开了个残酷的玩笑:他看对了结局,却倒在了黎明前。
如果故事在此结束,罗伯逊不过是又一个被时代碾碎的华尔街赌徒。但真正的传奇在于,他从废墟中重建了更庞大的帝国。清盘基金时,他将15亿美元个人资产投入种子基金,开始孵化“虎崽”(Tiger Cubs)。孤松资本的史蒂芬·曼德尔、老虎环球的蔡斯·科尔曼、维京资本的安德斯·霍尔姆……这些门徒如同希腊神话中的忒拜战士,从“老虎”的骨血中重生,构建起管理超2500亿美元的“罗伯逊星系”。
他教导后辈的方式充满南方人的狡黠:“别去挤满哈佛天才的领域,要去竞争最弱的赛道——就像在少棒联盟打本垒打。”2013年,当蔡斯·科尔曼因重仓亚马逊、Netflix等科技股大获成功时,罗伯逊却笑着泼冷水:“别被胜利冲昏头,永远记住1998年那个秋天。”这句话在2021年3月化作谶语——他曾经的被指导者Bill Hwang因Archegos基金爆仓,创下“人类史上最大单日亏损”纪录,将200亿美元蒸发成华尔街夜空中的一道血痕。
晚年的罗伯逊常坐在纽约中央公园南侧的公寓里,窗外是曾见证他辉煌与崩塌的曼哈顿天际线。这位经历过17次市场崩盘的老兵,依旧每天分析墨西哥电网公司和韩国生物科技股的财报。“市场就像飓风,”他对来访的记者说,“你可以测量气压、计算路径,但永远不知道它会突然拐向哪里。”
2022年8月23日,90岁的“老虎”停止了呼吸。他的遗产清单上列着:超过20亿美元慈善捐赠、数十位顶尖基金经理、以及那句被刻在无数交易室墙上的箴言——“避免重大损失的同时,在感觉正确时押大赌注。” 这句话浓缩了他毕生的教训:1980年代做空日元大赚数亿是“正确的赌注”,1998年押注日元贬值却是“致命的傲慢”;1992年狙击英镑展现勇气,1999年抗拒科技股暴露固执。或许,这就是他留给投资者最深刻的教育:市场从不会温顺地按理论运行,在贪婪与恐惧的天平上,唯一能依靠的,是清醒认知自身局限的谦卑。正如他晚年常说的:“真正的风险不是赔钱,而是忘记自己为何出发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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